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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残雪凝辉录》第二回 平生义 谁记东流事(三)

  第三节


  周璧背着手,道:“静瞻老弟,你说‘上了薛昉的贼船’是何意?”


  萧晅云看着飞泉流瀑映着淡白的月轮,又温声道:“薛昉……是世家薛氏旁支子弟,昶王于他有教化之恩,故而一心救国。先祖与昶王是莫逆之交,薛昉寄来先祖一只玉杯为信,萧氏在我手里虽已大不如前,前些年我双腿残废,有心无力,既然薛昉有意,萧某虽非君子,但绝不做小人。”他想了想,还是隐去了“鹭山先生”之事。


  周璧先是一愣,尔后了然一笑:“原是如此,无怪如此——静瞻弟,我且问你,何为君子?”


  “君子先慎乎德。无所不用其极。”


  萧晅云用的是《大学》中分别的两句,周璧深深看了他一眼,道:“静瞻弟闭门清修,如何不‘慎德’?暗助陇上,如何不‘用其极’?‘君子大心则天而道,小心则畏义而节’,难道你没做到吗?”


  周璧已知他便是“鹭山先生”了,还用《苟子》赞他如今心志宏大便效法天道救济义军,之前心志微小时则敬畏义举节制自己、修身养性。萧晅云从未得过如此盛赞,不由大窘,倒让周璧哈哈大笑:“静瞻弟何故窘至此,你如何受不起呢?”


  萧晅云道:“有瑕兄也太过抬举我了,一介白丁、草芥之志,何敢为人称道?只盼民众能少受些累罢。”


  他说的神态似有些漫然,但语气恳切,眼光清亮,周璧长出一口气,撇开话题:“择日携我一道去见见薛公子罢。”


  萧晅云含笑应下。


  此时薛道琰和诸葛芜已到广陵八卦四象山,准备拜访四象门门主李儁仪。昔年谢昂尚且康健,薛道琰入太玄教修身习武,因缘得了来访的李儁仪的青眼,此人脾气颇怪,缠着叶玹瑱吵着闹着要收她为徒,因此也是薛道琰的师父。她身精数家之长,一大半都得益于四象门中汗牛充栋的藏书阁。


  薛道琰在车内,一双乌粲粲的眸子映着窗外暖玉仿佛的光,恍然想起少年初见李儁仪,他缃衣素带,背后是万道雪色白练,旭日微吐,端着架子唬着在练功的她,笑问:“小子,我听你师父说你学问极好,我且问你,我说‘君子树大招风’如何用经书来解?”


  亏得李儁仪素以学问为长,竟出这样七颠八倒的题,还让她用四书五经来解。


  彼时薛道琰不到十三,本微有惶惑,但听他语调轻慢,一股莽然胆气猛窜上来,收势睨了他一眼,稍作思索便道:“‘是故质的张而弓矢至焉,林木茂而斧斤至焉。’”


  意思是无论君子如何修身立德,敬齐通明,始终会招来不轨之人。


  李儁仪一愣,旋即拊掌,昂头大笑:“好一个诡辩,好一个薛家子,好一个昶王谢昂!”


  后来她建催雪楼,掌四坛、十二舵、二十四堂,意气风发却又如履薄冰,李儁仪招她来四象门,在含雨行云、迷花倚石般的檀香中,他双眼微阖,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大雪中飘来,佛语纶音似的在茶室内缭绕。


  “……琰儿,如今早不是太平无事之时,你是催雪楼的精魂,但你终是江湖的水,更要晓得和光同尘……”


  薛道琰放下手中捏着的象牙细珠,噙一个温淡柔和的笑,对诸葛芜道:“济樵,与我同去四象罢。”


  八卦四象山居于幽远荒僻之处,遥遥对着山城内的魁星楼,其大门立于幽谷中,虽非丹楹刻桷,但浑穆雍容、器局高爽,立柱石牌坊,上书“四象”二字,气象轩昂宏廓。


  薛道琰掀帘下车,张目昂首,竟开始飘雪了。


  有一人提一柄灯,站在雪片澄光里,抬首看来,烁烁寒星般的眼、苍青带峭的长眉,微微一笑。


  小雪微明,一灯如月更如梦,青玉般的光打落他眼底,似蒙上一层山河苍茫的华辉,恰如明月入海,雪华无度。那人蹬着墨青祥云纹皮靴,在雪地里大步走近来。


  “小师妹!”


  薛道琰目光柔和地看着来人,快步上前,执握着他的手,心事如波翻涌,终究叹道:“衡师兄——河间一别,向来可好?”


  此人乃李儁仪长子李光衡,字存茂,年二十五,是薛道琰的大师兄,还有二师兄光远、三师兄光燮。


  李光衡触到她极温和而似良玉的眼神,心口一软,强笑道:“自来是好的。”他略微转目,看向诸葛芜又转回落在薛道琰面上,见她已神色如常地从容淡笑,更觉酸楚难当,道:“这位便是甘棠先生诸葛济樵了罢,当真百闻不如一见。某乃四象门李光衡,久仰。”


  诸葛芜见他神情深邃难辨,薛道琰亦不似往日,当即灵犀一点,上前端方从容地一揖:“果然虎父无犬子,令瑢先生大才,而其子‘白龙剑’格调高淳、英姿奇俊,实乃我辈翘楚。”


  承平三年,李光衡仗爱剑白龙,以“空门四象”神鬼难测之步,于万军之中取羯羟首领首级,故而得了“白龙剑”的美名。


  薛道琰微微一笑:“二位俱是当世佳彦,就别推拉啦,我还等着见老师呢。”


  “是了,阿爹还催我快快带你上去。”李光衡看向茫茫的雪,目光中温柔寂寥,含着一泓深潭。霜风霁色,薛道琰立在雪中,海水江崖的袖袂飘然扬振,双目之采如同金星流动,宛然看过来,一朵雪飞卷着落在她眉上,李光衡看见了,手指一动,尔后慢慢蜷起来,眼神越发晦涩。


  薛道琰似无所觉,从诸葛芜手中拿过一把伞递给李光衡,道:“虽是江北好景,但风雪深重,师兄且避一避罢。”说罢和诸葛芜同撑另一伞,大步入谷去了。


  还是三年前青斋峰那座茶室。


  茶坛上珍奇几些,翠石罗列、森森冷绿,外面小雪下得徐缓雍容,廊下玻璃灯叩着雪,散开袅袅的烟云流霰。屋内暖意如春,一人深衣大袖,披一条玉色大氅,却着木屐,显出几分率直任诞。


  薛道琰和李光衡走进去的时候,李儁仪在烹茶,正摇头晃脑地哼着小调:


  “不羡黄金罍,不羡白玉杯,不羡朝入省,不羡暮登台,千羡万羡西江水,曾向竟陵城下来……”


  “老师。”


  薛道琰走到他面前,深深拜了下去,一双乌黑晶亮的眸子抬起。


  “你这个小丫头,快些起来,真是败坏为师烹茶的兴致,还不坐下?”李儁仪口中虽怪,眼中却含笑,那笑和着旧年青斋峰的山风雨雾一齐斜吹而来,吹开窗外一层又一层的春雪,仿佛这屋内还是六年前的光景。


  薛道琰和李光衡对视一眼,俱是一笑,依言坐了。


  李儁仪见李光衡对薛道琰微笑时眉宇仍存尬色,心中暗骂:“当真是蠢货、蠢货!呆子、呆子!你二人又不是就此错过,作甚露出这般神色,半点不肖似你老子,开不了窍!”他心思一转,对李光衡轻咳一声,道:“衡儿,阿爹给你出一道题,‘女与道琰也孰愈’,你有何想法?”


  薛道琰见老师不改旧习,考起了四书,还是《论语》中“女与回也孰愈”的改编,而师兄当即蹙眉冥想,不由一乐,自己也思索起来。


  李光衡摩挲着袖口,斟酌道:“阿爹以孰愈比师妹与我,果孰愈耶,阿爹岂不知耶?乃以问我,非欲我自省乎?”说着面上微露惶愧,道:“阿爹教诲的是。”


  “师兄果然高才。”薛道琰拊掌微笑。


  李儁仪见长子领会了自己的意思,哼了两声,对他挥了挥手:“至于为何拿阿琰与你比,自个儿好好思虑,出去罢。”


  薛道琰见李光衡赧而后退,忙道:“衡师兄,且不忙走,道琰尔后所叙述,还望师兄听一听。”


  李儁仪见此,知她心中认可李光衡大才,便觉二人应有后身缘,深觉欢喜,便说道:“衡儿便留下,听你师妹所言罢。”


  李光衡见父亲大为喜欢,先是面上一烫,又见薛道琰神态温朗,脸颊莹润直如玉一般,眼中眉间神采湛然,心中不免苦笑,暗道她所言定有大义,绝非因着红尘儿女之情,父亲平日不见有如此心思,如今却是……但还是温文一笑,道:“师妹但有所问,衡自然无有不告。”


  李儁仪点一点头,分别递给二人茶盅,对薛道琰道:“这是你爱吃的明前,用惠泉浇的,今年那边多雨,嫩尖儿都不甚好,这是一枪一旗的,吃着还入味些。”


  薛道琰眼儿一眨,笑吟吟谢了接过,轻轻抿了一唇,便端在手里摩挲着,踌躇一二便道:“徒儿此次回来,是想与老师谈谈如今形势。”


  李儁仪少年时仗剑游龙,饮酒裘马,也爱指点风云,经年下来对天下大势、朝野芥微很有几分见地。他见薛道琰开门见山,倒也一笑,只是微见沉痛:“你阿爹走后不过数月,如今风波初定,哀雪未除,又有何事了?”


  “赵良权去了姑苏。”赵良权出身六公之一的赵国公府,是京中四品大员,出任姑苏知府,可谓明升暗降。


  李儁仪一愣,雪光零星落在他指尖,他缓缓道:“这是要动江南盐政。”


  薛道琰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李光衡皱眉道:“江南乃是繁华之地,盐政一事于国十分紧要,看来少帝大有所图。”


  “我便不知他图的甚么?”薛道琰苦笑,心忖章岘乃是她一手教导,今日竟也有看不分明之时,果是长大了。


  李儁仪嗤笑一声,却道:“谁说是少帝的主意?说到底,虽然近年来颇有龙腾之态,不过还是稚幼了些。依我看,这次调任薛太后和少帝各怀心思罢了。”


  “太后想动盐政,为的不过是一个财、一个势,但赵良权一介文臣,各大盐商、漕帮、地方官盘根错节,波诡云谲,难以收服,你没看前几任巡盐御史都无故身亡了么?因此主要为税银。太后自有思量:其一,赵良权祖籍姑苏,那起子人若想动他,殊为不易;其二,赵良权乃是从七品地方官做起,回京述职再调任地方,一般的手腕恐奈何不了他。但少帝——或许得了些风声,想要江南牛鬼蛇神挪一挪窝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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