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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残雪凝辉录》第二回 平生义 谁记东流事(四)

  第四节


  “终究还是为了戾哀先太子之事了。”薛道琰抬起一边的修眉,斟酌道:“前些年戾哀先太子去了,而忠恪郡王身子不好,成日里湎于市井之谈、风月往事,近年来见的有了起色,频频动作。”她提袖掩了掩唇,眼底映着青潾潾的日光,耳边一对儿雾粉云母坠巍巍一动,李光衡的目光不自觉停了一停,尔后又微阖上双目。


  戾哀先太子是先帝潜邸之时的太子,因多有违忠孝之举,最后竟暴毙宫中,封号戾哀,一副郡王丧仪草草葬了。其嫡长忠恪郡王受牵连在深牢多受磋磨,先帝恩旨,只说给一二东宫先人,并不厚不薄的封银,送去江南将养。


  “我想也是,戾哀虽身死,毕竟源流世家,百足之虫断而不蹶。”李儁仪慢慢踱到薛道琰面前,道:“不出三年,赵良权必入阁,何况乃兄赵良玉是次辅。”


  薛道琰自桃李木桌案前抬头看他,只见李儁仪半边玉氅落在雪光里,那青色盈盈地漫上来,竟然极盛了,一直蜿蜒到背后的一幅堪舆上。远处有鸟伶俐啁啾,依旧盖不过这一分冷寂。李光衡见二人沉默,便执起铜铫斟水,冷玉白的秀骨也没上一层幽光。


  “道琰,你瞧。”李儁仪走到堪舆前,手指挪到玉山,道:“你是受了大磨练而精通人情世故的,虽比不得你父沉浸宦海多年,但很多事是早就看出来的。先帝在时,边患虽有,但分身乏术;朝政之弊,才堪为心腹之疾。如今大不似前,尸位素餐之人虽多,抵不过羯羟频扰。但要边患之事,可大可小,只不过是看少帝的心意罢了,只是哪一样都蠲不了钱。”


  薛道琰心里念一句“正是此理”,探问道:“老师怎么想如今的情状?太后、少帝、朝野、边关。”她说到“太后、少帝”二词,语态极低徊婉转,李儁仪知她身世,心中不觉微恸,暗想既为师徒,更有叔侄之分,便是此后光衡与她无缘,也还要更偏爱几分才好。他没有回答她方才所问,而是道:“少帝今下驻跸醴泉宫署理政事,你知道的罢?还会否记得朱希祯在滇剿平八寨?兵部现在是薛允明为首,但朱希祯曾总督京畿军务,兼理粮饷马集,巡抚津南地方,乃是真正的先帝门生、如今肱骨。他在南,而赵良权出行姑苏,协管盐铁,在中,还有魏国公府——”


  “魏元贞驻关在北。”


  “然也。”李儁仪负手,对她微一笑:“我们这位惠元帝,恐要下一盘大棋。薛氏专政,上僭天子,下令群臣。少帝另辟蹊径也是正常。”


  “我只怕他是走一步看一步。”薛道琰沉吟道,又叹道:“如今之计,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。”


  李光衡递给她茶盅,眸中倒挂一轮虚月,冷晶晶的,他道:“此次小师妹不让我去谈宴,想来是自有计较了?”他说话语气稍冷,显然认为薛道琰未将他二人六年情谊放在心上。


  薛道琰静静望了他一眼,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:“四象门乃是江湖清流,怎好与我这亡命之徒牵扰太深?”她点到为止,并不多说,只朝李儁仪温文一笑。


  四象门根基深厚,自然所虑甚多,老师要有顾忌,恩师如父,她绝不可因一己私事扰动老师百年基业。思及此处,薛道琰又道:“衡师兄何必说的生分?我在四象五载,岂能将老师师兄当做外人?”


  李儁仪何等人物,自来心思圆融,此刻见她如此,心中已是暗悔:他对薛道琰一向眷顾爱重,但近年风波频起,四象不堪其扰,且一向独流于世,却不想给她看出了唯善其身之心。而李光衡少年俊才,稍一想心中已明了,又羞又愧,忍不住心中一叹,知缘分已远不可追。


  便在此时,屋外有人一声长笑,推门进来。来人衣襟带风,白衣缃带,生的相貌俊秀,于屋中凝然卓立。薛道琰昂首一瞧,大为欢喜,到:“远师兄!”


  来人是李儁仪次子李光远,他只比薛道琰长两岁余,有青梅竹马之谊,一向感情甚笃。李光远生性爽朗,当下袍袖一揽,怪恼道:“谢道琰,你半点不将我和燮弟放在心上,一来就找爹爹和大哥,好不偏心!你久不来四象,今日得陪我试招!”


  薛道琰见他唤自己本名,心知他有气,不由好笑:“二师兄今已及冠,如何还是孩子脾气?若你不嫌我疏于练习,屋外一叙可好?”


  李光远知她身精数家之长,每次都能学一招半式,当即大喜,道:“不准点穴!”他平生最怕“一指碧烟横”,薛道琰含笑应下,与他相偕出屋。


  李儁仪和李光衡对视一眼,纷纷掩下心思,李光衡道:“只是切磋,远弟不可欺人太甚。”李光远近年习剑颇爱走轻灵奇诡之路,非要逼得对方拿出十成十的功力。


  “大哥操甚么心?她岂能败于我?”李光远一哂,袖手站在庭前,对薛道琰道:“阿琰,你使甚么兵刃?”


  薛道琰负手微笑道:“你使甚么我便随你。”


  李光远大笑道:“好!”当即一从背上抽出一柄重剑,薛道琰一瞧之下,脸上带笑道:“这我可拿不动了,我便也使剑,只不用重剑。”


  李光衡闻言轻轻叫道:“小师妹!”他自腰间解下白龙剑,扬手一抛,薛道琰道一声谢,抬手轻轻巧巧接过,拇指一拨,清喝道:“二师兄,看好了!”只见青光频动,她指剑朝李光远下盘点去,容仪淑婉,气韵端娴,剑招东趋西走,正似游龙舞凤,虽然只是轻飘飘连削数剑,但剑术之奇,实令人暗自心惊。


  李光远幼承父训,知她剑招精妙已极,不觉高喝道:“好俊的剑法!”薛道琰侧首,眼波流眄如春花始绽,她左手拈起朝剑尖一弹,白龙剑便带了一丝劲力,朝李光远荡去,去势极猛,但刚柔相济,圆融自如,化用自李儁仪之妻容泠最擅的秋樱剑法中“佛观红尘”一式,收势却是太玄教双阙剑法的第十三路“孤磐行云”。


  李儁仪纵观天下武学,胸中包罗万千,见此也不由暗道薛道琰少年奇才。李光远见她使得是妈妈的剑法,心中本是一喜,却见那剑滴溜溜直传而下,朝左肩沉来,他忙伸剑格挡,以重剑之背相抗,但他偏练斗巧之剑,本就对内力不甚上心,更不擅重剑,此时已经落了下风。他心如电掣,转眼锵锵两声让开,自薛道琰右侧飘过,正是空门四象中的“乘马班如”。


  “好身法!”薛道琰笑赞道,刷刷刷连抖三剑,剑花成旋,是化用了秦家缀玉剑法中“惨绿愁红”一式,姿态丰詹奇秀,竟无缀玉剑法本带的女儿闺情,倒有隽爽流逸之态。她冲李光远柔和一笑,屋外尚有小雪,幽光映在她脸上,美若朝霞,一旁的李光衡见此,胸口不觉微微一热,将目光稍稍转开了。


  李光远微一咬牙,心知她已手下留情,却有不甘,便即手腕一转,朝薛道琰肋下连刺五剑,是本门沉璧剑的第五式“琅玕碧岑”与乃母胭脂刀中的“一砚梨花雨”,手法之刁钻、去势之迅疾,实是薛道琰生平少见。她平日在江湖行走,又以薛昉之名,自然见惯了乡野豪客、武林高手,但李光远显然为挫她颇是潜心钻研,才融合了这么一式。


  李儁仪见此心中暗自称奇,他一代宗师,不便出言表扬亲子,而李光衡却微急道:“远弟,莫要失了分寸!”


  薛道琰驰心逸性,又自负武功殊秀,心道:若我今日不能败了二师兄,之后他定会日日上总坛寻我,只怕行事不便。念及此,她一声轻笑,道:“师兄费心如此,小妹何以克当?”说着竟扬手一抛,那白龙剑就直直飞到李光衡手里,只见她双掌一错,玉白指掌如水一般挪开,朝李光远扑去。


  李光远先是笑道:“催雪楼楼主光降,又不吝赐教,如何敢不打叠精神应对?”见她竟弃剑不用,倒也好奇,手中剑招不变,向她指尖削去。他心知长兄心思,自己如此相逼,之后定是要挨一顿责骂,而他为与薛道琰比试蓄力已久,是定要分个胜负的。


  薛道琰有心叫他服气,身影如鱼入水,足下一个“疏香林芳”,出自颍川江家的萍踪步,从她的至交江珮声处学来,袍袖一震,双臂轻舒,左右掌一前一后、一急一缓、一柔一刚,向李光远推去,同时口中念道:


  “考槃在涧,硕人之宽。独寐寤言,永矢弗谖。考槃在阿,硕人之薖。独寐寤歌,永矢弗过。考槃在陆,硕人之轴。独寐寤宿,永矢弗告。师兄,这招名为‘考槃者痴’,接好了!”


  李儁仪大为吃惊,道:“竟将一鹤堂飘雪朱鹤掌和应天门的控鹤擒龙融合得如此高妙!”李光衡却喃喃道:“是《考槃》。”《考槃》是一首隐士之歌,他素来知道薛道琰不但雅人深致,丰姿流丽,更是胸怀大志、岸谷深沉,非寻常须眉可及,但不想她怀有归隐之心,一时间竟愕然,尔后又似痴了。


  春色未深,海棠小雪之中,薛道琰眉目宛然,脸颊皙白如玉粹,李光远虽惊于她丽色,却万万不敢大意,手心发力,剑招已带了一缕浑厚的内劲。薛道琰劲力所及,他甚觉掌风压体,脸上不由涔涔,心道:阿琰近年来建催雪、上京国,如鲸乘白浪,鸟翱风林,武学却愈发精进,而我却只得寸进,如何不汗颜?当下重剑挥出,口中一声轻喝:“着!”


  薛道琰微笑不语,俯身避过了一式,左手变掌为箍,右手拇指、中指弯曲,小指翘起,出手如电,如神鬼莫测,指尖已经弹在李光远手腕上,左手稳稳擒住恰要落地的重剑,腰肢一旋,重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,“噗”地一声轻响,已插入石地盈寸,内功、巧劲、手法妙在毫颠,当真世间少有。


  李光远彼时只觉手腕一麻,竟然就此握不住剑,指尖一抖就将剑柄抖落,又见薛道琰露了这一手惊人之技,风采如此,心中更是钦佩感慕,忍不住大声喝采道:“阿琰,你好深的内功,我甘拜下风啦!”


  薛道琰转首朝他嫣然一笑,道:“远师兄好本事!我差些招架不住!”说罢从地上随手拔出那柄重剑,姿态之散漫,李氏父子三人心下无不骇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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